寒食与清明:两节融并一节的前史流变
源自先民“仰观俯察”的寒食、清明节,在前史的时空里,从前依照各自的轨道长时刻润泽着我国文化的热土。但因为二者天然的兼融特征,所以自唐代开端,寒食与清明开端发生相关,寒食、清明并称,寒食禁火,清明取火,上坟亦由寒食扩展到清明。至清代,寒食节彻底被符号化,并和清明节逐步融并,从而被清明节替代,节俗也多被吸纳为清明节的活动内容。
“寒食近,蹴踘秋千,又是无限游人”,万俟咏的《恋芳春慢·寒食行进》,描绘了北宋汴京城寒食时节的富有盛景。
寒食节能够追溯到上古时期。在人类懂得以太阳和月亮指示时节之前,曾有过很长一段时期是以恒星大火(心宿二)作为示时星象以组织出产和日子的。每逢二月时节大火昏见东方之时,被认为是新年的开端,并有一套盛大的祭祀典礼。典礼之一就是熄灭掉悉数旧火(禁火),代之以从头钻燧取出的新火(改火)。
旧火与新火替换之际,有必要预备出满足的熟食以备食用,比方南朝梁宗懔的《荆楚岁时记》中记载的“造饧、大麦粥……斗鸡,镂鸡子,斗鸡子”。这些熟食是在禁火之后改火之前冷吃的,所以叫“寒食”。因为寒食节最早是在冬至之后第105天,所以又称“百五节”。
寒食与介子推发生相关,源于战国时期的《庄子》。虽然《左传》中已提及介子推隐居绵山和晋文公封山之事,但并没有关于烧山和寒食的说法。《庄子·盗跖》中演化为:“介子推至忠也,自割其股以食文公,文公后背之,子推怒而去,抱木而燔死。”至东汉桓谭的《新论·离事》中就有了“太原郡民,以寒冬不火食五日,虽有疾病缓急,犹不敢犯,为介子推故也”的记载,已清晰将寒食节与介子推联络在了一同。
但隋代曾经,寒食禁火习俗,大约只盛行于山西的原晋国旧地。如《后汉书·周举传》说:“太原一郡,旧俗以介子推焚骸,有龙忌之禁。至其亡月,咸言神灵不乐举火,由是士民每冬中,辄一月寒食,莫敢烟爨。长幼不胜,岁多死者。”周举就任刺史后,曾“作吊书以置子推之庙,言盛冬去火,破损民命,非贤者之意”,遂改为只吃三天冷食,并“宣示愚民,使还温食”。
魏晋南北朝战乱不已,人口丢失严峻,自难听任因寒食而“岁多死者”的现象存在。所以曹操占据并州后,就以“北方沍寒之地,老少瘦弱,将有不胜之患”而下《明罚令》,规则“人不得寒食”,如有违犯,家长判徒刑半年,主吏判徒刑一百天,令长罚一个月俸。所以自隋代,寒食节自一个月缩为三日而大行其道。
在寒食节的全部典礼中,禁火改火是最主要的,并且很严厉。唐代统治者注重寒食节,节日更增添了皇家色彩,朝廷明文规则寒食节禁火三天,并设置假日,开始是四天,后因与清明时刻相连,双节连休,假日延伸至七天。除了度假,宫殿内还会举办寒食内宴。张籍有诗云:“朝光瑞气满宫楼,彩纛鱼龙四周稠。廊下御厨分冷食,殿前香骑逐飞球。千官尽醉犹教坐,百戏皆呈未放休。共喜拜恩侵夜出,金吾不敢问行由”,就描绘了宴会的火热气氛。
寒食节一过,需求“改火”,皇帝会命尚食内园官小儿于殿前钻榆木、柳木取火,于清明日将新火种分赐予王公贵戚、功臣重臣。中唐诗人韩翃名句“春城无处不飞花,寒食春风御柳斜。日暮汉宫传蜡烛,轻烟散入五侯家”,描绘的就是寒食节京城长安风景:全国禁火之夜,一队队宫人将燃起的烛灯受命送至各权臣勋戚家中,以示恩宠。
宋朝沿用唐朝寒食禁火习俗,据南宋缜密的《癸辛杂识·别集下》“绵上火禁”条记载:“升平常禁七日,丧乱以来犹三日。相传火禁不严,则有风雹之变。社老一辈至日就人家,以鸡翎掠灶灰,鸡羽稍焦卷,则罚香纸钱。有疾及老者不能冷食,就介公庙卜乞小火,吉则燃木炭,取不烟,不吉则死不敢用火。或以食暴日中,或埋食器于羊马粪窖中。其严如此。”
寒食要禁烟断火,在居贫寒士的日子中却又是另一番现象。伍唐珪有诗云:“羞愧邻居教断火,不知厨里久无烟”;王禹偁则写道:“无花无酒过清明,兴味萧然似野僧。昨日邻家乞新火,晓窗分与读书灯。”一个说家中久已断炊,无须禁烟绝火;一个说挑灯夜读尚向邻家乞火,何用断火禁烟?幽默诙谐,令人解颐。
寒食节后就是清明节。清明与物候相关,直到唐朝之前,文献中关于清明的记载大多与耕耘有关。如东汉崔寔的《四民月令》就载有“清明节,命蚕妾,治蚕室”等。
古不墓祭,春秋战国时期,以酒食墓祭之风渐盛。《孟子·离娄下》中“乞食墦(坟墓)间”的寓言故事,就反映了其时富有之家以酒食祭墓的状况。汉代以孝治全国,人们对托寄祖先灵魂的坟茔愈加注重,如严延年就不远千里从京师“还归东海上坟地”。但至唐代之前,往往是“寒食野祭而焚纸钱”,唐玄宗鉴于士庶之家无不于寒食上墓祭扫,所以下诏:士庶之家“寒食上墓,宜编入五礼,永为恒式”。这样,朝廷以政令的方式将民间上坟的习俗固定在清明前的寒食节。
唐代曾经已有烧纸钱祭亡之俗,但因寒食期间禁火,墓祭也不能举火,所以人们就将纸钱插、挂在墓地或墓树之上,有的压在坟头上,表明晚辈给祖先送来了“日子费”或“零花钱”。“寒食家家出古城,白叟看屋少年行。丘垄年年无旧道,车徒散行入衰草……三日无火烧纸钱,纸钱那得到鬼域?”这种因禁火而改动的祭祀习俗在其时曾遭到一些人的质疑,但民间习气一经构成,就往往成为一种特定的习俗传统,它在后世已不禁火的环境下依然撒播,所以挂纸钱也成为墓祭的特征之一。
修整坟墓,铲除杂草,培添新土,是寒食节上坟的又一活动。王建有诗云:“牧儿驱牛下冢头,畏有家人来洒扫……但看垄上无新土,此中白骨应无主”,可见唐朝人很介意这种习俗行为,并由墓上有无新土来判别墓主有无后代的存在。所以民间也有一套自发构成的习俗压力,如“清明不祭祖,死了变猪狗”等,劝诫那些企图不实行祭祖责任的不孝后代。
因为寒食与清明相连,寒食后一日即清明,唐朝时就已将寒食、清明并称,所以寒食节俗很早就与清明发生了相关。“乌啼鹊噪昏乔木,清明寒食谁家哭?风吹原野纸钱飞,古墓垒垒春草绿。棠梨花映白杨树,尽是死生分别处。冥冥重泉哭不闻,萧萧暮雨人归去”,白居易的《寒食野望吟》,描绘的便是其时寒食、清明的墓祭情形。
清明不仅从寒食中分管了祭墓的功用,一起也将一些本来归于寒食节的习俗如祭祀、上坟、游春、郊游、种树植花、插柳、放风筝、荡秋千、蹴鞠、斗鸡等活动置于自己名下。南宋缜密的《乾淳岁时记》记叙了宋代寒食上坟、郊游的盛况:“朝廷遣台臣、中使、宫人,车马朝飨诸陵原庙,荐献用麦糕、稠饧,而人家上冢者,多用枣䭅、姜豉。南北两山之间,车马纷然,而野祭者尤多。”上坟上坟、喝酒游乐的寒食节俗,与清明节相连。
清明真实成为习俗节日是在唐代,使其具有了时令与节日的两层含义,放纸鸢、打秋千、蹴鞠、斗鸡、镂鸡子、走马等游春时的文娱活动逐步被归入寒食、清明的节俗中。
依据《事物纪原》记载,纸鸢“俗谓之风筝,古今相传,云是韩信所作。高祖之征陈豨也,信谋从中起,故作纸鸢放之,以量未央宫远近,欲穿地隧入宫中”。不过到了唐代,放纸鸢早已与军事无关,更多是经过高飞的纸鸢,传达出放飞成功后的高兴振奋和收放有度的人生哲理,所谓“碧落秋方静,腾空力尚微。清风如可托,终共白云飞”。
斗鸡本是民间的一种游戏,《左传》上就有季郈斗鸡的记载。到了唐朝,公鸡成为达官贵人的宠物,斗鸡人也因而身价百倍,乃至成了显赫一时的人物。一首《神鸡童谣》里这么写:“生儿不必识文字,斗鸡走马胜读书。贾家小儿年十三,富有荣华代不如”。李白的《古风五十九首·其二十四》也有:“路逢斗鸡者,冠盖何辉赫。鼻息干虹蜺,行人皆怵惕。”
寒食和清明时值二月,花明柳媚,柳树青青,又是人们欣赏大好春色的节日。唐人顾非熊的《长安清明言怀》“明时帝里遇清明,还逐游人出禁城。九陌芳香莺自啭,万家车马雨初晴”,记叙了其时清明节游春的盛况。敦煌曲子词《菩萨蛮》:“清明节近千山绿,轻盈士女腰如束。九陌正花芳,少年骑马郎。罗衫香袖薄,佯醉抛鞭落。‘何用更回头?谩添春夜愁’”,更是经过策马奔驰,然后佯醉、鞭落、勒马、下马、拾鞭、窥看等一系列神态和动作,描写出了清明时节骑马郊游玩耍途中路遇倩女的单纯少年,窃视心仪女子的憨态童心。
宋代将寒食节视为与冬至、元旦偏重的“三节操”之一,为让人们能有时刻上坟、郊游,祠部在一年共76天的度假中,规则“元日、寒食、冬至各七日”假日,并特别规则太学放假三日、武学一日。节日活动更为丰厚。孟元老《东京梦华录》卷7《清明节》记载了京城汴梁的清明日“凡新坟皆用此日拜扫,国都人出郊……四野如市,往往就芳树之下,或园囿之间,罗列杯盘,互相劝酬。国都之歌儿,遍满园亭,抵暮而归”。吴自牧的《梦粱录》卷2《清明节》记载的南宋临安清明节,也是“官员士庶,俱出郊省坟,以尽思时之敬。车马来往茂盛,填塞都门……都人不管贫富,倾城而出,笙歌鼎沸,宣扬喧天”。画家张择端的《清明上河图》,更生动逼真地描绘了东京汴梁清明时节,从城外到城里“花光满路、箫鼓喧天”的盛况和宋代清明上坟、省亲、游春、宴会、大商铺搭彩牌坊等各种习俗特征。
“柳户清明,燕帘寒食”,柳户与燕帘,是宋代民间盛行的寒食、清明节俗。所谓柳户是指插有柳条的门户,插柳习俗源自对介子推的留念,据传,介子推被烧身后,晋文公沉痛追悔,次年上绵山祭拜介子推,坟前老柳死而复生,晋文公折柳为环,赐名“清明柳”。以戴柳而言,开端时人们喜爱把攀折下来的柳枝插在屋檐下或门窗上,“国都人家皆插柳满檐,虽小坊幽曲,亦青青心爱”。《清明上河图》中也可见一斑,画中有一顶自城外上坟归来的轿子,上面就疑似插满了柳树枝。到后来,人们则直接把柳枝插在头上,民间俗话“清明不戴柳,来生变黄狗”便是明证。以致柳枝成了抢手的东西,其时就有诗云“莫把青青都折尽,明朝更有出城人”。
“江烟白,江波碧,柳户清明,燕帘寒食”,燕帘节俗也与介子推的传说相关,孟元老的《东京梦华录》卷7《清明节》记此日宋朝人“用面造枣飞燕,柳条串之,插于门楣,谓之‘子推燕’”。画卵节俗起于何时已不可考,但在隋唐之际就已较为盛行。据隋人杜台卿的《玉烛宝典》记载,其时就盛行把鸭蛋染成“蓝茜杂色,仍加雕镂”作为寒食节碰头时“递相饷遗”的礼物。元代虽废除了寒食禁火之俗,但寒食之名犹存,节日里的祭祖茔、插柳枝、斗鸡、荡秋千等习俗,与清明节典礼浑不可分矣。元熊梦祥《析津志辑佚·习俗》记载,元代的“清明、寒食,宫殿所以节最为绮丽,起立彩索秋千架,自有戏蹴、秋千之服”。
明代的清明节连续了以往祭祀先祖与郊游游春习俗。明刘侗、于奕正的《帝京景象略》载:“三月清明日,男女上坟,担提尊榼,轿马后挂楮锭,粲粲然满道也……哭罢,不归也,趋芳树,择园圃,列坐尽醉。”节庆活动也适当丰厚,张岱《陶庵梦忆·扬州清明》中便说:“是日,四方流寓及徽商西贾、曲中名妓,全部好事之徒,无不咸集。长塘丰草,走马放鹰;高阜平冈,斗鸡蹴踘;茂林清樾,劈阮弹筝。浪子相扑,幼稚纸鸢。老僧因果,盲人平话。立者林林,蹲者蛰蛰。日暮霞生,车马纷沓。宦门淑秀,车幕尽开,婢媵倦归,山花斜插,臻臻簇簇,夺门而入。”
孟元老《东京梦华录》卷7《清明节》记载了京城汴梁的清明日“士庶……各携枣䭅、炊饼、黄胖、掉刀、名花、异果、山亭、戏具、鸭卵、鸡雏,谓之‘门外土仪’”。金代在熙宗天眷二年(1139)专门规则“元正、冬至、寒食各节前后共休务三日”(见《大金集礼》)。寒食节,官民谨遵禁火礼俗,“以出新火”(白珽《湛渊静语》)。时人食用的冷食,大致同于宋代盛行的节日食物,金人高廷玉《道出平州寒食忆家》中即有“上国春风桃叶渡,东阳寒食杏花饧”诗句。除了禁烟、改火、吃冷食,寒食上坟祭拜祖先的习俗也被保存下来,朱弁留金时所作《寒食》诗中即有“纸钱灰入松楸梦,饧粥香随榆柳烟”。其《寒食感念次韵吴英叔》诗中,也有“榆钱何处迎新火?杏粥频年系此心”。
元朝是我国前史上边境最宽广的时期,明杨升庵在《升庵集》卷72说到,禁火之制“废之当自前元入主我国时也”。因而,元代寒食节的节日内在逐步淡化,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文娱化的节日文娱主题活动。元戴表元妇孺皆知的《林村寒食》“出门柳树碧依依,木笔花开客未归。市远无饧供寒食,村深有纻试新衣。寒沙犬逐游鞍吠,落日鸦衔祭肉飞。闻说旧时春赛罢,家家鼓笛醉成围”便是明证。
江南地区则撒播寒食、清明食青精饭之俗,宋陈元靓的《岁时广记》中云:“杨桐叶、细冬青,临水生者尤茂。居人遇寒食采其叶染饭,色青而有光,食之资阳气,谓之杨桐饭,道家谓之青精干石饭。”至明代,青精饭竟成了“仙家服食之法……释家多于四月八日造之,以供佛耳……日进一合,不饥,益色彩,坚筋骨,能行益肠胃、补髓、灭三虫,久服变白却老”。除了青精饭,明郎瑛在其《七修类稿》中还说到寒食吃“青白团子”:“古人寒食,采桐杨叶,染饭青色以祭,资阳气也。今变而为青白团子。”青团子就是在糯米中参加雀麦草汁,蒸熟后色泽碧绿心爱。
清代清明节在时刻、地址、规划、礼仪等诸多方面都逐步构成了定制。一起,寒食节和清明节逐步融并,从而被清明节替代,节俗也多被吸纳为清明节的活动内容。如寒食的标志性节俗吃冷食,清顾禄的《清嘉录》有:“市上卖青团、(火+亐)熟藕,为居人清明祀先之品……今俗用青团、红藕,皆可冷食,犹循禁火遗风。”民间的清明节根本仍以上坟、祭祖、郊游、插柳和宴饮等活动为主。据《乾隆宁夏府志·习俗》记载:“清明日,挈榼提壶,相邀野田或梵刹间共游饮,曰‘郊游’。插柳枝户上,妇女并戴于首。”《宛平县志》记载:“清明,男女簪柳,出上坟,担樽盒,挂纸钱,拜者、酹者、哭者、为墓除草添土者,以纸钱置坟巅。”一抔新土,一壶浊酒,感念逝者,是为清明。
少数民族的饮食文化,对清代清明节的食俗发生了较大影响。满、回等少数民族的饮食,也参加到清明节寒食的队伍中。姜丝排叉、硬面饽饽、糖卷馃、艾窝窝、马蹄烧饼、豌豆黄、螺蛳转儿、馓子麻花、驴打滚、糖火烧、糖耳朵、芝麻酱烧饼、萨其马,被京城人称作“寒食十三绝”,用以祭祀祖先并分而食之,以期取得祖先的庇佑和祝愿。因而,寒食节传袭到了清代,彻底被符号化了,正所谓“南北山头多墓田,清明祭扫各纷然。纸灰飞作白蝴蝶,泪血染成红杜鹃。日落狐狸眠冢上,夜归儿女笑灯前。人生有酒须当醉,一滴何尝到九泉”?千年的前史前尘,生出太多的情感寄寓,文人士子借节日抒情细腻情感,让寒食、清明节俗益发历久弥新。李渔的《清明前一日》“合理离浊世,莫说艳阳天。地冷易寒食,烽多难禁烟。战场花是血,驿路柳为鞭。荒垄关山隔,凭谁寄纸钱”,反映了混乱不安的动乱环境里,烽烟充满,公民流离失所、骨血涣散的愁肠百结和惨白悲惨。